这是一篇青春疼痛文学

年轻真好,还来得及感受智齿的伤痛。

                                                                                                       ——阿不思·邓布利多



是这样的,我有一颗智齿,最近它打算和我共同谱写一篇青春疼痛文学。

 

实际上,开头这句话是不正确的。

因为我并没有一颗智齿。

我他娘的有四颗智齿。

 

“智齿,指人类口腔内牙槽骨上最里面的第三颗磨牙。由于它萌出时间很晚,一般在16~25岁间萌出,此时人的生理、心理发育都接近成熟,有“智慧到来”的象征,因此被俗称为“智齿”。

智齿生长方面,个体有很大差异,通常情况下应该有上下左右对称的4颗牙,有的少于4颗甚至没有,极少数人会多于4颗。

现代医学一般认为智齿是人类进化的残余物。由于智齿生长在牙槽骨的末端,现代人类的牙槽骨由于进食的越来越精细化而在长度、宽度、强度上不同程度的退化,从而导致其无法提供足够的供智齿萌出的空间,这样智齿在萌出时往往会因为空间不足而造成异位萌出、阻生。”

                                                                                     ——以上来自我惊恐之下的百度结果

 

前年,我看过的最为刺激的可怕图片,是我自己的牙片。

该片冷酷地显示,鄙人幸运地集齐了四颗智齿,虽然不能召唤神龙,但还能欣赏到它们的曼妙身姿。它们在黑白X线片的四个角落各自玉体横陈,别有一番风味,宛如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

这说明,我是个未完全进化的人类,还说明,我很可能要挨上四刀来摆脱它们。

 

我颤抖着手,像所有当代沙雕青年一样,打开万能的逼乎,搜索:

“拔智齿有多痛?”

出来的高票回答是这样的:

 

………………我冷静地关上了逼乎,觉得我也可以开始哭了。

 

但日子流水般过去,它们四位一直与我相安无事,相敬如宾,相依为命。

我也就一直试图自欺欺人,天真地相信它们不会与我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同室操戈。

 

但最近,右颊下颌的那一颗朋友,开始有动静了。

 

我爹祝贺我:“恭喜你,终于成为了一个智慧的大人!”

我捂着腮帮子想,淦,如果这就是智慧的象征,那我愿意终身当一个智障。

这动静其实也不太明显,打个比方,就像有一百个山西汉子在我的牙龈深处同时轻轻摇拨浪鼓,也并不怎么难受。但在逼乎瞻仰了无数人写下的智齿血泪史后,我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觉得这即将发展为一百个山西汉子在我的牙龈深处同时激情擂响山西大鼓。

 

看前人的经验,一旦智齿开始演奏山西大鼓,那就还要等生不如死地疼完了方可行拔牙手术。我痛下决心,壮士断牙,要抢在它们先下手为强之前先下手为强,一月底就去了一趟医院。

 

医生:你智齿是不是在疼了?

我:是有一点点耶。

医生:那没办法,等只能它疼完了再来拔。

 

我将这句话迅速翻译为:“亲亲,我们这边的建议是可以直接开始哭了呢~”

我顿时面色如土,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百个山西汉子在我的牙龈深处开始载歌载舞。我打算要抢在它们先下手为强之前先下手为强,没想到它们没等我抢在它们先下手为强之前先下手为强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医生大概见惯了像我这样的可悲患者,耐心地解释道:

“你现在正发炎,麻药对炎症组织不起作用,拔牙就会很痛很痛。回去好好吃消炎药,不疼了再来拔。”

言讫,复打量我一眼,似乎在评估我表面的一脸怂样之下,是否可能潜藏着刮骨疗毒的关公气概。

 

我立刻脑海中出现一幅生动的无麻药拔牙手术操作图:

佗曰:“某自有治法,但恐君侯惧耳。”

公笑曰:“吾视死如归,有何惧哉?”

佗曰:“当于静处立一标柱,上钉大环,请君侯将首穿于环中,以绳系之。吾用尖刀割开皮肉,直至于骨,刮去智齿,用药敷之,以线缝其口,方可无事。但恐君侯惧耳。”

 


娘欸,我好惧好惧。

据说,在中世纪,欧洲的难友们有了牙齿问题,都是上理发店找Tony老师拔牙的。而且当时还不提供麻醉药,大家都用钢铁般的精神意志硬杠Tony老师的钳子。

反观如今,虽然有牙医姐姐无微不至的麻药关怀,当代沙雕网友拔完牙,还要跑到知乎和乐乎上继续哭爹叫娘。

我沉痛反省:我们太不耐操了,本届地球人不行。




医生是个好人,慈悲为怀地宽慰我:

“再说,马上要过年了,你拔了智齿怎么吃年夜饭啊。过完年再来吧。”

我将这句话迅速翻译为:“亲亲,我们这边的建议是回家吃顿好的……”

 


如此,我谢过医生,预约了年后的拔牙时间,心如死灰地回到家中,吃着消炎药,准备开始与一百个山西汉子同场飙舞。

但在飞天意面大神的庇护之下,我的炎症消除得很快,这一百个山西汉子并没有得到出场机会。

半个月后,我就已经再度站在牙科诊室的门口,准备迎接我的宿命。

 

这儿的难友还不少,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大家济济一堂,面面相觑,都脸色苍白,神情凄然,胸怀慷慨悲歌之气。


刚等上一会儿,又有家长抱进来一个小女孩,整个娃裹在画满草莓图案的儿童羽绒服里,粉扑扑的,非常可爱。

才被抱到治疗椅边上,小草莓就紧紧攀在妈妈胸口,已经带上哭音:“妈妈,我不要打针,不要吃药,我要回家……”

妈妈立刻安慰她:“乖,不怕,我们今天不打针,不吃药啊……”

多么熟悉的套路啊。站在旁边的我听得唏嘘不已,想当年,我娘也是这么忽悠我的:

不打针,不吃药,坐这儿就是跟你唠,用谈话的形式,他们管这叫话疗。

可后来……算了不说了qwq。


还有一个小男孩,被他娘生生拖进诊室,一路哭声直上干云霄:“我不拔牙,不拔牙!”

英雄母亲不为所动,一手拎着儿子,心平气和地向医生请教,这娃有颗乳牙长得位置诡异,该不该拔。

医生看了看,大手一挥,降下纶音佛旨:“不用拔,两三个月自己会脱落的。”

小男孩绝处逢生,如蒙大赦,肉眼可见地快乐到要飞起来了。

其他患者,成年的与未成年的,都从周围悄悄投来艳羡的目光。



不待我艳羡完毕,就轮到我躺上治疗椅承受命运的毒打了。

我躺在椅子上,呆望诊室高大的天花板。旁边助理医师姐姐在台子上铺开治疗器械 ,叮叮当当 ,如同哆啦A梦般层出不穷。

悄眼一望,嗬,好嘞,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什么带尖儿,带刺儿的,带棱的,带刃的,带绒绳的,带锁链儿的,带倒齿钩的,带峨嵋刺儿的,十八般兵刃人家是样样精通……我立刻把眼睛又闭上了。

我本想插上耳机,播放相声《拔牙》,让马季、刘宝瑞二位老爷子陪伴着我行过这段死阴幽谷。但又怕万一耳机漏音,医生也听到了,激发灵感,效仿相声中的那位大夫,抄起大老虎钳子让我满地找牙。

在我犹豫不定之时,医师姐姐已经给我推上了麻药,舞动十八般兵刃,行云流水般做完了一系列准备流程。


麻药发作,我半口不遂地躺在椅子上,颜面失调,状如死狗,看着医生过来,给我正式开始拔除智齿。

 “嘴张大点。”

医生伸手,将器械探入我的口腔,温和而不失威严地发令。

我一边艰难地保持着张嘴的姿势,一边心中暗暗想象,吾乃真理之口,虚言者必噬其手。



说实话,不怎么疼,本市这家医院牙科水平极高,睥睨全国,主治的医生大叔也亲善温和。但对拔牙的恐惧已经深深刻进了人类的基因之中,听着涡轮机的轰鸣逐渐逼近,我佯作冷静地试图随便背些什么长点的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 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咔咔咔咔咔咔咔!

哒哒哒哒哒哒哒!!

吱吱吱吱吱吱吱!!!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我错了,我认输,我太高估自己了。

我僵硬地躺在治疗椅上,感受着一整个重金属乐队在我的牙龈上狂野地摇滚,发现自己现在连床前明月光的下一句都背不出了,只能含泪默诵牙疾患者难友韩先生的《赠刘师服》:

“羡君齿牙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

我今呀豁落者多,所存十馀皆兀臲。

匙抄烂饭稳送之,合口软嚼如牛呞。

  妻儿恐我生怅望,盘中不饤栗与梨……”   


偏生这位医生大叔为人风趣,一边在我的牙龈上狂野地摇滚,一边和他的学生们谈笑风生:

“不知道为啥这个春节来拔牙的人这么多,莫不是为了应酬饭局太多,拔了牙只能吃清淡的,横下一条心,逼自己减肥?”

说着还笑盈盈用方言问我:“姑娘,你也这么打算的哇?”

面对询问,半口不遂的我,瘫在椅子上,胸口系着鲜血淋漓的白色布罩,如同一块被绑在寿司醋饭上的悲惨鱼生,只能发出含混的几声嗯啊作为应和。


医生的玩笑并没有开解我,反而让我更加痛不欲生地意识到这样一个这样惨绝人寰的事实:

在剩下来的整个春节里,每次全家出去吃饭,都将是他们吃火锅,我吃火锅底料。

不对,我连火锅底料都不能吃,只能坐在火锅旁边默默啜一碗白粥。

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为何我不是一只蜗牛,出生就有上万颗牙齿,坏了一颗扔一颗,再不必躺在牙科诊室里受这番煎熬。


嗟叹之际,忽然,重金属摇滚停下了。

最后掏了几下,医生夹出血丝缠绕的碎牙,丢进托盘,潇洒收手:好了您嘞!

我从手术椅上坐起身来,扭头看看那颗其实还未完全萌出就被我抛弃的智齿。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裂为几瓣,血流被体,英年早逝,死相壮烈。没有见过天日,也毫无知觉;这胎实在比那人还安然。



我想开口,问问可否将智齿的遗体带回家瞻仰留念,但麻药药劲还没过,我现在讲话呜哩呜噜如同一头努力学习人类语言的大猩猩。

而护士姐姐们已经开始手脚利索地收拾这一台散乱器械,见我迟迟不走,不禁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我又担心,他们在怀疑我是夏侯惇一般的彪悍人物,会大叫着“父精母血,不可弃也”,将智齿劈手夺过,带着血一口吞进肚里。



于是,我咬着棉球,含混地说了声“谢谢医生”,记下术后注意事项,知趣地滚了。

一边滚,一边觉得十分失落,好像我的口腔经历了分娩级别的疼痛,在三天三夜的难产之后,生出来的娃被人当场抱走了。


写到此处,lo主不禁住笔沉思:……我他妈写这篇东西干嘛呢?

正常人类回家后,会敲开一个流油的咸鸭蛋黄,就上白粥,来抚慰自己的痛苦;而沙雕网友回家后,则会咬着棉球,击键如风,将自己的痛苦激情创作成一篇青春疼痛文学。

可能是我失去了一颗智齿之后,智商猛烈下降了四分之一。

好了大家再见,我现在要去喝我的白粥,服下止痛药,倒在床上睡一觉,然后第二天早上,在镜子里发现一个肿得妈妈都不认识的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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