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若曲陵,承浪相经过。

近日在看BBC的《海洋巨物》( Ocean Giants),很有意思哎。

春天到了,年轻的座头鲸们自四方聚集而来,在夏威夷明亮的海水中打群架。叛逆少鲸之间互相挑衅的方式,是朝对方用力吹泡泡,泡泡越多越有气势……莫名蠢萌???

那些墨蓝的巨影在海面出没,每一次腾跃跳掷,都会在天穹之下击起数以千计的白色浪花,轰鸣炸开,绽满整个屏幕。

真奇妙啊,明明是如此庞大的躯体,但每一动作,无不流露着令人屏息的力与美,让呆坐在屏幕之外的我连肥宅快乐水都不好意思喝了……


想起《聊斋》里面也有几个关于海中巨鱼的故事,记一记。


《海大鱼》

海滨故无山。一日,忽见峻岭重叠,绵亘数里,众悉骇怪。又一日,山忽他徙,化而乌有。相传海中大鱼,值清明节,则携眷口往拜其墓,故寒食时多见之。 


《海大鱼》一则,在聊斋手稿的首卷就出现了,但铸雪斋抄本和青柯亭刻本中都未予收录,因为蒲老爷子自己把它勾掉了……原因可以想见,显然是后来又写了下面那则《于子游》,在《海大鱼》单纯的记叙素材上生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拿来熬汤的底料粗渣就可以倒掉了。


《于子游》

海滨人说:

“一日,海中忽有高山出,居人一大骇。一秀才寄宿渔舟,沾酒独酌。夜阑,一少年人,儒服儒冠,自称:‘于子游。’言词风雅。秀才悦,便与欢饮。饮至中夜,离席言别。秀才曰:‘君家何处?玄夜茫茫,亦太自苦。’答云:‘仆非土著,以序近清明,将随大王上墓。眷口先行,大王姑留憩息,明日辰刻发矣。宜归,早治任也。’秀才亦不知大王何人。送至鹢首,跃身入水,拨刺而去,乃知为鱼妖也。次日,见山峰浮动,顷刻已没。始知山为大鱼,即所云大王也。”

俗传清明前,海中大鱼携儿女往拜其墓,信有之乎?


这个完成版,故事性强,有人物,有对话,有情节,沉迷脆皮鸭如我辈者,还能嗅出一丝丝基情的气息……

但总觉得,仍是开头那篇潦草简略的《海大鱼》更为有味。几笔写意,信手勾来,像远山黛青的曲线起伏在天边,云水无涯,若隐若现,使人有茫茫的想望。

可能是康德所说的“数学崇高”在作祟,孩子们率都喜欢关于鲸鱼和星球的纪录片,对于这些大到不可思议的存在,有着天然的向往和崇拜。成年之后,尽管每日汲汲营营于庸常的生活,每当想到:星空之外,深海之中,也许存在着远比我们巨大古老的生命,仍在自由美丽地腾跃,搏击海水与星云……就会莫名地释怀,且安心。


《聊斋》中关于大鱼的故事,还有一个。也未独立成篇,仅仅是附在《于子游》下面,作为补充。


康熙初年,莱郡潮出大鱼,鸣号数日,其声如牛。既死,荷担割肉者,一道相属。鱼大盈亩,翅尾皆具;独无目珠。眶深如井,水满之。割肉者误堕其中,辄溺死。或云:“海中贬大鱼,则去其目,以目即夜光珠”云。


这一则,蒲翁写来似乎未带感情,好像只是寻常的“志异”“记奇”,听到一个有意思的传闻,就随手录下来罢了,跟另一篇《瓜异》记载“哇,某某村的黄瓜藤上结了个大西瓜耶!”的态度差不多……

可细想起来,这后面似乎还有什么海底般幽深的故事,散发着海水的腥味,残酷、悲哀而奇瑰。

这样美丽雄伟的生灵,不知何故,被放逐出了深海的国度,远离同胞,悲呼无救,最后孤独地死在人世的滩涂上。死后,一些远比他渺小的动物们蜂拥而至,成群结队,挑着担子,兴冲冲地爬上他巍峨的尸身,割取鱼肉……

空洞巨大的眼睛,曾经盛放璀璨的夜明珠,辉映千里,照亮月下的海面,而今幽深如井,充满咸涩的水。人类爬上来,怀着欲望,向下窥视,与这死去的巨灵猛然对上目光,便惊恐喊叫,失足滑落,溺毙在它的眼睛里。

也可以拓展成一个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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