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复叽叽

赛诺和卡维到访的时候,提纳里正在喂鸡。  

蹲在板凳上喂鸡。

提纳里并无陕西血统,不吼秦腔,不吃裤带,也没有“板凳不坐蹲起来”的淳朴习惯。他此番蹲在板凳上抛洒饲料,只是由于小公鸡太活泼好动,叽叽复叽叽,喜欢往人身上跳,扑得他满腿都是草屑鸡毛。为保住自己的干净衣裳,不得已而为之。

 

但面前的两位访客显然不知根底,都愣在当场,满脸讶异地望着巡林官蹲在板凳上喂鸡。

半晌,卡维小心翼翼地问:

“提纳里,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吗?”

巡林官撒完最后一把饲料,拍拍手,从板凳上跳了下来。看那只小公鸡开始低头在地上勤奋啄食,他才叹了口气,回答道:

“不是我的宠物。”

赛诺略加沉吟:

“不是你的宠物,那是你的晚饭?” 

提纳里再次叹气:

“也不是我的晚饭。”

卡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惊恐万状地冲上来问道:

“难道这只鸡是你领养的二胎?你问过家里大宝柯莱的意见了吗?小柯莱未必能接受突然多出一个弟弟,还是由两块禽肉组成的弟弟!”

提纳里竭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学长,你丰富的想象力能不能只用在建筑图纸上?谁家二胎是一只鸡啊,哪怕你和艾尔海森结婚都生不出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到这个名字,卡维神情一暗,愤愤道:

“跟艾尔海森结婚?哼,我就算只能跟陆行水本真蕈结婚,也不会找他!” 

 

“好好好,不说艾尔海森了。”提纳里连连摆手,“这只实验用鸡是一个生论派学弟寄养在我这儿的,我只照管一阵子,等他们期末结课了再领回去。”

大风纪官看惯了他往日利落明朗的巡林官装束,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淳朴清新的画风,浑身草屑,满腿鸡毛,只消再拦腰系上一条围裙,俨然就是下乡助农的大学生村官。赛诺不禁蹙眉问道:

“后辈的实验用鸡,为何交予你辛苦照管?这不是他们自己的课题吗?”

提纳里第三次叹气:

“说来话长……”

 

生论派从属于阿弥利多学院,专攻生态之学,不是在种田,就是在畜牧,研究对象大多是活物。每到期末季,便可以看见生论派的莘莘学子穿着白大褂,在整个校园里拼命奔跑着追猪抓鸡,那是他们在逃的结课论文。

这只小公鸡,就是一位生论派学弟要呈交导师的实验成果,平日都圈养在禅那园里。万万没想到,临近期末的时候,这货居然翻了出来,满园溜达,叽叽复叽叽,一口一个蘑菇,一口一朵娇花,不知吃掉了多少生论派学子的毕业论文。濒临崩溃的学生们磨刀霍霍,都扬言要把这鸡炖了祭天,吓得主人连夜将鸡送到同门的提纳里师兄这里养着。

提纳里年纪虽轻,但在生论派学院内部声望极高,威名赫赫,住处又远离须弥城。应该没人敢跋山涉水来顶门大师兄眼皮底下杀鸡。

 

听了这番解释,警报解除,大风纪官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甚至开始讲即兴冷笑话:

“你们知道为何小公鸡无法投递求职简历吗?”

“不知道。”卡维道。

“也不想知道。”提纳里道。

然而,在这片提瓦特大陆上,能够阻挡大风纪官讲冷笑话的事物还没有诞生。纵使苍天陨落,笑话必须完成。听众的冷漠丝毫没有打击到他,赛诺依然面无表情地讲下去:

“因为,它不能拍摄【一寸免冠证件照】。”

“…………”

 

提纳里放弃回应大风纪官的冷笑话,将二人带入自己的小木屋,分座奉茶,问到正题:

“二位降趾寒舍,有何贵干?”

赛诺一边熟门熟路地将脱下的黑袍挂在衣帽架上,一边平静地回答:

“没什么事,我只是来探望一下柯莱。穿过雨林的时候,路上遇见这位妙论派大学者正在与草史莱姆搏斗,就顺便带他过来了。”

“柯莱巡林去了,还没回来。”提纳里说着,又转头看向妙论派学者,“学长你呢?”

卡维坐在桌边,双手捧着茶杯,像一只气鼓鼓的金色风史莱姆:

“我?我是为了到你这里来买点毒蘑菇,回去煮汤给学弟喝。”

 

许久不见,这位学长还是如此语不惊人死不休。

提纳里想象一下:卡维戴着炊事员的帽子,端出一锅热腾腾的浓汤,笑呵呵地朝无辜的书记官学弟走来——啊哈哈哈哈哈哈,蘑菇汤来喽!哎,这菜都齐了,怎么不吃啊?要是不喝,我炸死你!

卡维还站了起来,十分真诚地握住提纳里的手,声情并茂:

“只要你能将这套毒菇秘方传授于我,我愿当场拜你为师,日后必将倾力报答!”

提纳里也十分真诚地拍开他的手,把他狠狠按回座位:

“嗨,讲什么报答之恩,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了。”

说着,他看一眼对面同样大受震撼的赛诺,缓缓道:

“学长,先不说你是在大风纪官面前发布谋杀同侪的犯罪预告,那位可怜的书记官又怎么冒犯阁下了?”

 

卡维愤愤地坐了回去,双手抱臂,叽叽复叽叽,又一次开始了对他室友、房东兼学弟的长篇控诉:

今天不正是教令院向学者们发放补贴金的日子吗?我就和艾尔海森一起去领了。谁知,揣着摩拉袋子刚刚走出教令院门口,突然冒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直接朝我奔来。

他泣不成声,泪如雨下,抓住我的袍摆哭诉,声称他是知论派学院的贫困生,刚刚死了父亲,生活失去依靠,连学费也只能仰赖他人施舍。听闻我素来热心扶掖后学,提携弱小,特来求我伸出援手。

见此情形,我正准备慷慨解囊,可那个冷血无情的知论派语言学家,居然踏前一步,把我拦在身后,当场跟他探讨起了“王冕死了父亲”*这句话语法生成机制的一百零八种解释!

年轻人吓呆了,答不上来,他居然就径直转身,强行拖起我扬长而去!

天哪,这还是人吗!我发明的扫地机器人都没有他这么铁石心肠!

如果我不是每天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餐,亲眼看见他磨豆子调牛奶做手冲,我真的觉得他应该喝的是机油而不是咖啡。

 

提纳里被这连篇累牍的控诉吵得头疼,感觉自己似乎还是该为大书记官一鸣不平:

“他做的手磨咖啡,不也是免费给你喝了。”

卡维怒道:

“可他连糖块都不给我加,说我这把岁数不该再吃糖了!”

“学长,你这把岁数,也该长点心了。”提纳里不管他的抱怨,继续苦口婆心地教育,“你这个【乐善好施大冤种】的名声远扬民间,深入人心,连我在道成林都听说了。”

“没错。”

赛诺也开口了,神情淡漠地陈述道:

“这个年轻人自称是知论派学生,却连基本的语言学问题都答不上来。恐怕,他只是捏造了一个虚假的凄惨身世,故意趁着学者领受补贴的时候,凑到你这位大冤种面前骗取你的好意。”

提纳里紧接着赛诺的分析,补充道:

“因为,放眼整个须弥,会天真到相信这种谎言,还愿意倾囊相助的,只有你这个【乐善好施大冤种】了吧。如果没有艾尔海森出来搅局,卡大善人这个月又只能喝西北风了。”

赛诺总结陈词:

“所以,你反而应当感谢艾尔海森才对。”

 

他们一唱一和,把卡维讲得晕头转向。

略受点拨,卡维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他本就天资聪颖,智明圆融,并非因愚钝而见欺,更多的是——“从来就不知道将人往坏处想,只知道自己割肉贸鹰,舍身饲虎,不死不休。”他的室友、房东兼学弟如是评价。

一念及此,卡维心中愧怍,像泄了气的金色风史莱姆那样瘫在桌上,喃喃道:

“好吧,是我错怪他了……”

 

提纳里也不禁摇摇头道:

“你和他同居一室,还成天跟他吵架,就不怕他哪天夜里爬起来,把你工图擦了。”

想起自己胡乱堆满整座屋子的宝贵工图,卡维瞬间打了一个冷战。

但他仍然强作镇定,一脸坚毅地朗声回答:

“哈,我会怕他?!建筑系男儿有仇必报,他若折我翅膀,我必毁他整个天堂!”

“喔。”赛诺在旁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要怎么毁呢?”

“他,他要敢擦我工图,我就把他的语言学论文——呃,撕碎,统统撕碎!然后拿来喂你家的鸡!”

“这不是我家的鸡……算了。”提纳里又想叹气。

“而且鸡也不吃论文。”大风纪官严肃地指正。

卡维一听,仿佛喜获知音,兴高采烈地大声附和:

“就是!这小子写的论文,鸡都不吃!”

提纳里觉得自己哪怕不给书记官讲句公道话,也该给鸡讲句公道话:

“……平心而论,就算是迦毗鸠师亲手写的顶刊论文,鸡也不想吃。”

 

大风纪官跟着接口说道:

“同样平心而论,艾尔海森确实待你不薄——客观评价,他的个人条件难道不是非常出众?整座须弥城有的是人想和他住在一起。为何他舍而不取,偏偏要来给你这个破产酒鬼包吃又包住,当爹又当妈。”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仔细一想,卡维试图当真对他这位学弟做出【客观评价】:

五官清俊,身材出挑,才华横溢,财产丰足。

比钻石王老五还要令人欣羡,可称为钛合金王老五。

但是,但是,但是……

想起室友每天叽叽复叽叽的那些毫无人性的逼话,卡维悲从中来,大力拍着桌子,在砰砰巨响之中发出呐喊,含泪感慨道:

“——唉,真是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嘴!”

 

“走了,回家吃饭。”

突然,艾尔海森从门外阔步而入,出声打断了卡维的话。

一路跟踪过来,又在门外听了这么久,大书记官终于忍不住要打断卡维的话。

因为再听下去,这厮叽叽复叽叽,他恐怕就会忍不住要打断卡维的腿。

而把这么沉一条瘸狗拖回家真的很累。

 

晚风习习,霞光道道,提纳里和赛诺并肩站在门口,目送这一对室友踏着满地夕照,吵吵闹闹地归去。

小公鸡又咯咯哒咯咯哒地踱步过来,叽叽复叽叽,围着两人乱叫。

终于了结一桩麻烦事,阻止了一场谋杀案,提纳里放松下来,半开玩笑地提议:

“为了纪念卡维和艾尔海森第三百次分手又复合,我们要不要炖只鸡来庆祝?”

大风纪官低头看了一眼那只神气活现的小公鸡,缓缓摇头,深沉地叹息道:

“唉,何必把这三百次的错误,都算在一只可怜的小鸡头上?”

 

END

*王冕死了父亲:

现汉语言学内部的一个经典笑话。

“王冕死了父亲”这个句子,出自小说《儒林外史》。五十年代汉语学界开展“主语和宾语问题”大讨论期间,这个句子被当作一个典型难题拿出来讨论,后来的语言学学生入门时往往都会举此为例。甚至有专著《说“王冕死了父亲”句》以此为题,进行集中研究。

因此,王冕也就成为了语言学史上最惨的人,动不动就死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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