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温和地走进那家驴肉火烧店(下)

我的二舅,和一块驴肉火烧,私奔了。

 

怎么说呢,光是讲出上面这句话,我就感觉自己如在梦中。

但我猜,即使是饿昏过去的纯血保定儿女的思乡梦境中,也不会出现如此狂野的场景。这太荒诞了,荒诞到不可能是梦境,只能是现实。

所以,我和我的兄弟,仍然在这狗屎一般的荒诞现实中艰难跋涉。我们正在罗浮街头,奋力追赶二舅与二舅的驴肉火烧,誓要拆散这对跨越了性别、年龄和物种的旷世畸恋。

 

“那位星核猎手,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们不能放任这样一个危险分子在罗浮街头游荡。所以,必须追上他。”

丹恒一边拉着我狂奔,一边试图向我解释,严肃阐述他加入这场街头马拉松的参赛动机。

这场激情街头马拉松的参赛选手,一个是丰饶体质,一个是持明血统,只有我是一个未满周岁的可怜新生儿,体能真跟不上这俩挂逼。此刻,我跑得像头驴,喘得像条狗,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应付他们男铜的弯弯绕绕,只能发出崩溃的呐喊:

“好了好了,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了——他超爱,你也超爱,可以了吧!”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黄昏的罗浮街头洋溢着安谧与祥和。可是,三个势如奔驴的男人疾驰而过,急促的脚步声击碎了这片宁静,留下街道两旁一路惊掉的下巴。

刃怀抱一块驴肉火烧,在前面风驰电掣,遥遥领先。我和丹恒,在后面流星赶月,奋起直追。

白驴过隙之际,我听到路边的围观群众们正在议论纷纷:

“这几个小伙子这是在干嘛呀?翻拍《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追车名场面吗?不像演的!”

我一边狂奔,一边不禁默然审视自己。紧紧跟着一块驴肉火烧,我和丹恒穷追不舍百折不回的执着身影,确实好像两个被甩的悲情岳云鹏。

他喊:驴肉,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我喊:火烧,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我咬紧牙关,继续迎风奔跑,冰冷的晚风在我脸上狠狠地拍。我差点像岳云鹏那样泪流满面。他流的是失恋的泪水,我流的是屈辱的泪水——老子堂堂一个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男,未满周岁,就在人民群众眼中,沦为了一块驴肉火烧的舔狗。

我的生涯一片后悔,我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要说我二舅的脚力,那可真不是盖的。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抱着那块驴肉火烧,一路火花带闪电,狂奔出了我们的视线范围。

在丹恒整理的智库里,我曾读到过,有些落后文明的淳朴当地群众,第一次见到会跑的汽车,都认为是在引擎盖下藏了两头拉车的驴。现在,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我二舅脚踩的那双黑色足力健老人鞋,如此动力澎湃,想必鞋底下也藏了两头拉车的驴。还是时速最高可达七十公里的波斯野驴。

 

言归正传。现在,一晃眼的功夫,我二舅,这个拥有熊的力量、豹的速度、鹰的眼睛的奇迹真男人,脚踩两头波斯野驴,摆脱了我们的追赶,消失在了茫茫的罗浮市井之间。

我实在跑不动了,扶着膝盖,勉强站定,疯狂喘息。丹恒看起来还能再追,但良心未泯,还是停下来等小伙伴调整呼吸。

我努力喘过气来,哆嗦着绝望发问:

“怎么办?我二舅跟一块驴肉火烧私奔了!我拿什么跟我妈交代?”

丹恒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

“没关系,我能感觉到他的位置。”

我大受震撼: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靠仙舟男铜之间的心灵感应吗?”

丹恒举起手臂,向我展示那只珊瑚金与兽革制成的腕甲。即使是我等土鳖,也能看出此物材质非凡,工艺绝伦,不知要刷多少次过客套的遗器本,才能掉落一个。

丹恒淡淡讲述,面色不变,耳根却可疑地微微发红:

“这件游龙臂鞲,本有一对。成双之物间会遥相感应,我所持的护腕虽仅有一只,指尖碰下却隐隐能感受到另一只的温度。借此,可以捕捉到与另一只护腕若有似无的联系:它的位置,它的主人。而当年,它的主人,叫作应星。”

啊这。兄弟,我听闻外星有类似的运动定位随身装置,名为“小米手环”。依我看来,这套男铜手环小巧别致,另一个主人又名“应星”,不如就管它叫【小星星手环】吧。

但我不敢将这个提议真的讲出。万一我二舅他老人家听说了,可能改天就给外甥打一副【大猩猩手铐】,全使用仙舟猩猩掉的材料。

所以,一时间,我只能说出以下六点:

“……”

 

丹恒完全不理会我的沉默。他闭上眼睛,手按臂鞲,全力感受了片刻。可能是在捕捉仙舟男铜之间的心灵感应。

他睁开眼睛,语气非常笃定:

“我知道他在哪里。”

“在哪里?”

“罗浮流云渡星槎码头第三公交站台。”

“啊?”

 

我恍然想起,二舅来赴会的时候,似乎就是坐的星槎公交。

时过多年,他身为“应星”的驾照,估计早就吊销了。现在,他是通缉犯,又上了岁数,不太可能再去考新的星槎驾照。按照罗浮交通法规,没有驾照,就不能自己开星槎。看来我妈真的没有忽悠我:其实,二舅魔阴身不发作的时候,还是非常遵纪守法的一位本分青年——呃,本分老年。平日出入,都规规矩矩坐公交,还刷的是老年卡。

不过,二舅抱着一块驴肉火烧,招摇过市,搭乘公交,是想去哪里呢?

 

我琢磨不出答案,只能跟着丹恒,匆匆赶到了流云渡的公交站台。

正是下班的晚高峰,星槎码头人来人往。最新一趟开往鳞渊境的公交,挤满乘客,有坐有立,马上就要发车了。

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正站在售票窗口买票。

售票阿姨十分慈祥,看他面容英俊,还挺喜欢,和蔼地说:

“哎呀,小伙子,你来得巧啊!这趟人多,只剩下一张站票和一张坐票了。再晚一点,恐怕就只能站着搭公交了。”

刃没有什么开心的反应,淡淡地点了点头:

“好。站票和坐票,我都要了。”

“咦?小伙子,你这不只有一个人搭车吗?”

刃面不改色,指着怀中的驴肉火烧,声音没有起伏:

“他当然也要买票。我可没听说过,持明族在仙舟罗浮享有免票乘车的特权。”

显然,售票阿姨心中有很多小问号,但不敢多言——毕竟,精神病人谁不怕。她战战兢兢地递出了两张车票。一张坐票,一张站票。

 

刃拿着两张票,怀抱驴肉火烧,昂然登上了公交星槎。

在满车乘客震惊的目光之中,他轻轻将昏睡的饮月君(驴肉火烧)放下,安置在了唯一空出的那个宝贵座位上。动作轻缓,神态温柔,好像担心惊动了饮月君(驴肉火烧)的睡眠。

然后,自己站起来,拉着车顶的吊环扶手,守在了座位旁边。

不光车上的乘客,连车门之外的我和丹恒都看傻了。

“他、他、他给驴肉火烧买了一张坐票!他自己是站票!”

太感人了。我举袖拭泪,哽咽着说:

“丹恒老师,他好爱你。”

“我不是……”

丹恒否认到一半,突然沉默,说不下去了。

我可以理解我兄弟的感受。今生今世,他为自己的身份发出了无数次抗辩。没想到,如今在“老子不是饮月君”之外,居然还要加上一句“也不是驴肉火烧”。

他抬眼时,已经下定决心,再次宣布:

“我们追上去。”

 

啊?我呆住了。

这个提议,有一种不顾兄弟死活的美。

刚才,明明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刃(和驴肉火烧)已经把最后的站票和坐票都买走了,车上一个位置都不剩了。

如果,我们还想搭这趟公交,就只能买挂票——挂在车门外面的票。但罗浮星槎又不是印度火车,没有出售外壁挂票的光荣传统。就算我们豁得出命来买挂票,售票阿姨也多半不会卖给我,而是当即拨打丹鼎司急救热线,让他们赶快前来收容在逃精神病患。估计,阿姨还会感叹一声:神经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原来,神经病是会传染的吗?

我的脑海中响起一段朗朗上口的广告词:

得了神经病,一个传染俩!

问我怎么办?再去传染俩!

看起来,丹恒已经被刃传染,还打算再接再厉,将无辜的小伙伴也拖进精神病院,共襄盛举。

 

幸好,丹恒没有疯得这么彻底。

他抬手,一键切换饮月形态,龙角峥嵘,龙尾流光。再召唤出一个悬浮空中的莲台,庄严清美,不染尘埃。

“我开莲台带你。”

 

于是,丹恒开着莲台带着我,追着公交星槎,来到了鳞渊境。

期间的过程,我实在不愿回想。总之,持明龙尊的莲台,颜值是远远溢出的,空间是远远不够的。这么一个小小莲台,要驮起两个手长脚长的大好青年,真是很难为人家。如果以共享单车作比,那就是:丹恒在后头玩命蹬车,而我坐在前头的车筐里,缩成一团,颠得死去活来。法律禁止家长把十二岁以下的儿童放在共享单车的车筐里,果然是有原因的。十二岁以上的也别放。

一边是颠,一边是挤,我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差点吐在龙尊的漂亮莲台上。真的,我感觉自己快要嘎在这里了。可如果我因此嗝屁,到了阴间,都不好意思跟十王司讲自己的死因——未满周岁,英年早逝,死于一块驴肉火烧引发的血案。

此番前来罗浮,我本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二舅和兄弟之间的纠纷,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自己被他俩的纠纷一劳永逸地解决。真是造化弄人。我仿佛那碗曹操撤回的盖饭,被命运反反复复暴扣在餐桌上,已经不成饭形,筷子都夹不起来。

 



如此艰难曲折地赶到鳞渊境,我们一眼看见的场景是:

我的二舅,和一块驴肉火烧,殉情了。

 

他站在那座龙尊雕像的下方,怀抱着饮月君(驴肉火烧),面对着浩渺水天,露出一个奇异而释然的笑容。

他侧过头,对怀中的饮月君(驴肉火烧)附耳低语了几句,然后——拔出支离剑,一剑把自己捅了个对穿。

刃倒下了。

胸口还紧紧抱着饮月君(驴肉火烧)。

 

草。我也快要倒下了。

开拓星神在上,我妈给我捏了一双眼睛,真不是为了让我见证人类和驴肉火烧殉情的血腥场景。请二舅无条件归还我一对未经污染的眼球。

丹恒完全顾不上扶我,按落莲台,便极速向刃奔去。

他冲到刃的血泊之中,呆呆望着死去的宿敌,清秀面孔流露出罕见的迷茫与无措。

 

我跌跌撞撞地跟上来,站在二舅和饮月君(驴肉火烧)这对怨侣的尸体面前,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哭灵,还是先拍照。看丹恒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决定还是先安慰我的小伙伴:

“放心,我二舅死不了的。”

这话听起来,简直哄堂大孝,没心没肺。但我只是陈述事实:二舅此人,天赋异禀,乃是不死之身。他闲着没事时,尚且拿割腕上吊当作生活情趣,就算把自己细细切做臊子,也能全须全尾地长回来。

现在,如果我大喊一声:

“二舅,来,给他整个活!”

没准下一秒,二舅的尸体就会从地上跳起来,先走一个漂亮潇洒的后空翻,再往不孝外甥脸上甩俩清脆有力的大逼斗。

 

尽管听到我的开解,丹恒的面色依然沉重。

我转念一想,可能我对他俩的关系存在误解:刃追杀丹恒这么多次,让丹恒老师睡觉也在做女鬼噩梦,正常人都会巴不得老天爷赶紧把这厮收走。宿敌死了,丹恒没有当场放两挂鞭炮,吹几声唢呐,跳一曲《californiagirl》,已经算是宽容大度,涵养厚重。

而后,丹恒抬手,开始在自己的衣兜里摸索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找东西。突然,我反应过来——没活,可以咬打火机!可能是为了确保宿敌没活,丹恒急着想咬打火机,正在找呢。

我连忙贴心地说:

“丹恒老师,如果你需要打火机,我可以现在叫一个同城闪送。”

丹恒朝我投来迷惑的目光。

我正准备向他示范怎么咬打火机,刃就活了。

我收回想象中的打火机,叹了口气:

“来不及了。”

 

刃从地上缓缓坐起。

他胸口的贯穿剑伤,正在遽急地自我修复,可以清晰地看见血肉的粘连收缩。应该是很疼的。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随着他的动作,那块驴肉火烧自他过分宽广的胸怀滚落,洒了满地的焖子、卤汁和驴板肠。

刃低头看着那块驴肉火烧,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好像是:活猛了,看见我老婆变驴肉火烧了。不行,得重启一次。

我知道,我这位二舅为人彪悍,言出必行。我生怕他当真再给自己一刀,重新死上一回,急忙扑过去按住,大喊道:

“二舅,冷静一点!你的饮月君没死,那真的只是一块驴肉火烧!”

 

刃呆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

丹恒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从衣兜里抽出手,缓缓递到刃的面前——那是一支愈合喷剂。我们无名客冒险中的常备药物,能以泡沬状的凝胶迅速包覆伤口,具备镇痛之功。

“虽然你能自行愈合,但还是用些药吧。毕竟又不是不会痛。”

他淡淡地说。

刃没有接。他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丹恒:

“……饮月,你……没有死?”

丹恒回以平静的注视:

“是的。你失望了?”

刃笑了一声。像是漠然,又像是释然。

 

刃站起身来。

他伸手,将丹恒揽在怀里,低下头去……轻轻咬了一口。

我看傻了。二舅为何要咬丹恒?要生吃了他?难道说,言灵的作用尚未消退,他将驴肉火烧看作了丹恒,将丹恒看作了驴肉火烧?

我的小姨,银狼女士,在打游戏时,经常跟对面祖安互喷,屡屡吼出“我生吃你妈!”的豪言壮语,却从未付诸实践。如果她有幸能看到二舅的这番身体力行,不知是否会感到自愧弗如。

即将被吃的丹恒居然没有反抗。他抬起脸来,也咬了一口……刃的嘴唇。

 

好吧,我终于明白了。

我默默退远,将整座鳞渊境留给他们肆意发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我离开的时候,还顺便抱走了那块命运多舛的驴肉火烧。毕竟,在这个充满男铜的冰冷世界上,只有这块莫名其妙被绑架、被折磨、被抛弃的驴肉火烧,能够理解我的感受。

而你,驴肉火烧,我的朋友,才是真正的英雄。

 

END

 

彩蛋——如果,二舅一直保持言灵状态,抱着他的驴肉火烧回到了星核猎手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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