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温和地走进那家驴肉火烧店

异变发生的瞬间,我正蹲在马路牙子上,请我二舅吃驴肉火烧。

当时,我刚从罗浮人气最旺的驴肉火烧店出来,慧眼相中了一条干净又卫生的马路牙子,动作潇洒地圪蹴上去。并热情地邀请二舅在旁边落座。

但二舅没有坐下。可能是身为星核猎手的偶像包袱太重。也可能是年纪大了,关节不太灵活,无法像年轻外甥这般优雅自如地圪蹴在一条马路牙子上。

他冷冷地抱着手臂:

“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蹲在马路牙子上,望着远方,两指夹烟,惆怅成熟地吐出一口明媚的忧伤——因为身份证上未满一岁,没有任何商店愿意出售香烟给我,所以,我抽的其实是一根美味快餐棒。

都说每隔三岁,代沟加深一层。那么,未满周岁的我,与千年女鬼二舅之间的代沟,恐怕早已深过了马里亚纳大海沟。隔着巨大的代沟,我和二舅的这番交流能否成功,其实我心里很没底。

但是,为了兄弟,我豁出去了。

 

此前,我锲而不舍,往二舅的玉兆上投放了持续半月的定向消息轰炸,终于轰得这部星核猎手公共机的其他使用者不堪骚扰,让二舅本人上号,答应了我的见面请求。

耗费如此精力,约二舅在罗浮这家驴肉火烧店门口见面,我是已经下了无比沉痛的决心:这次见面,定要跟二舅掰扯清楚,把话说开,让他别再来烦我兄弟了。

 

我的兄弟,丹恒,现任星穹列车护卫,是一款“罗浮在逃转世龙尊”。关于“罗浮龙尊”这份看似光鲜的金领工作,我只能给出一个评价:喜欢上班的人有福了!可以去罗浮当龙尊,能连上几千年的班,死多少次也不影响接着上哦。

而丹恒的前世——饮月君丹枫,破釜沉舟,粉身碎骨,以极大的代价,将【自由】赠给了自己的下一世。与这份自由同时捆绑销售的,还有前世遗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与情债。

我的二舅,刃,现任星核猎手,便是“麻烦与情债”的具现化身。平时,他沉默寡言,阴郁安静,仿佛一颗厌世颓废的胡萝卜,除了“想死”也没啥太出格的萝生追求。然而,只要一瞅见丹恒,他就会立马兴奋起来,整颗萝卜的文件格式瞬间从JPG变成GIF,当场提刀追出八百里地,他追,他逃,他们都插翅难飞。



最烦人的是,即使丹恒不去他面前晃悠,他还要自己跑来丹恒面前晃悠。

比如上回,我们列车组好好地在肯德基打工,丹恒老师在柜台负责点单,谁知刃突然闪现,二话不说就开始烧血放技能,猩红的彼岸花刹那开满了整间肯德基餐厅,把吃着儿童餐的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为了维持秩序,保护食客,丹恒老师不得不把他拖进肯德基后厨激烈缠斗,打得薯条与炸鸡齐飞,果汁共可乐一色。

末了,两人喘着气从后厨出来,谁也没能弄死谁。刃把断掉的左胳膊接回去,临走之前,还面不改色地帮银狼打包了一份星穹列车联名套餐。门店经理都看傻了,还以为这厮是对面那家麦当劳专程请来砸场子的。

哪怕是为了我们的肯德基工资能够顺利结清,作为便宜外甥,我都不得不出手,大义灭亲,把二舅播撒的危险种子掐死在萌芽之中!再浇上一万罐苏打豆汁儿,永世不得发苗!

 

“二舅,我知道你对丹恒老师有执念。但是,就算你有深仇大恨,必须要把持明龙尊食肉寝皮,壮志饥餐龙尊肉,笑谈渴饮持明血……”

我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热腾腾的驴肉火烧高高举起,郑重其事地捧到刃的面前:

“罗浮人都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二舅,小甥孝敬您老人家一个驴肉火烧,您吃完代餐,就放过我们丹恒老师吧。”

二舅默默望着我,表情有些呆滞,可能是受到了一些来自外甥的小小震撼。

我继续努力举高那块驴肉火烧,真诚万分地向二舅引荐:

“虽然,代餐可能吃着是不够得劲儿,但这是我能找到最接近龙肉的平替版了。【○众点评】网上,这家驴肉火烧在罗浮排行第一呢。你看这块驴肉火烧,面皮酥脆,肉质鲜嫩,酱香浓郁,层次丰富……”

在我的絮絮叨叨之中,二舅呆滞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死死盯着我,如遇剧痛,开始瞳孔放大、肌肉颤抖、心跳过速、面容红热……咋回事啊?驴肉火烧,确实属于高嘌呤食物,但我二舅还一口没吃呢,怎么就痛风发作了?

我后知后觉,这才发现不对。刃的目光落点,并不在我身上,而是在我身后。我跟着转头看去。

 

只见,前文提及的那块驴肉,啊不,龙肉,啊不,丹恒老师,正在朝我们这边缓缓走来。

丹恒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手上的玉兆,神色放松而悠闲,似乎还没发现前面的马路牙子上,蹲着他的小伙伴和老宿敌。他的怀里抱着许多卷轴,估计是刚刚从三余书肆采购了一批新出的仙舟读物,准备带回列车。

糟了!我偷偷把二舅约出来见面,没有告诉丹恒。丹恒少年老成,沉稳持重,我怕他出于关心,阻止热爱找死的小伙伴以身犯险。万万没想到,他不来犯险,险就来犯他,好巧不巧路过此处,正撞在我二舅的刀口上。

 

我惊慌失措,回头观察。刃胸口起伏,呼吸急促,沉重的支离剑在掌中浮现。显然是魔阴身即将发作。他唇角抽搐,扯起一个狂乱的弧度,就要发出其角色pv中那标志性的洗脑狂笑,然后开始砍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候,我该怎么办?吹起唢呐给二舅伴奏吗?

为了一块驴肉火烧,眼见着我二舅和我兄弟就要喋血街头。

欲哭无泪之际,我突兀想起卡芙卡的言灵能压制魔阴身,而我的配料表里正好有我妈的一点成分,虽然含量不高。都这个情势了,只能死驴当作活驴医。

我两眼一闭,将手上的驴肉火烧一扔,死死抱住我二舅的腰,模仿着我妈的声音,口不择言,大喊道:

“听我说,阿刃,饮月君只是一块驴肉火烧!”

 

刃居然真的停下了。

但只有一瞬间的僵滞。

下一瞬间,他已经狂笑着拔剑在手,寒光闪过,直接洞穿了面前的……

驴肉火烧。

啊?

 

我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对面的丹恒终于注意到了我们这一舅一甥一驴火的古怪组合。见我还挂在刃的腰上,他显然认为我正在与星核猎手英勇缠斗,不顾我杀鸡抹脖地递眼色,大义凛然,拔出击云,径直冲了过来,想要拯救他的小伙伴。

我差点哭出声。好不容易转移了刃的注意力,可丹恒本人又自己跑了过来,这下更乱了。

然而,离奇的是,即使丹恒已经冲到了面前,刃也没有对他动手。

刃只是站在原地,手持支离剑,目光低垂,冷笑道:

“饮月,起来,别装死。我知道你不可能如此轻易死掉。”

他一抖手腕,将支离剑锋锐的寒芒,紧紧地抵住了地上的……

驴肉火烧。

 

他的剑尖,缓缓划过想象中饮月君修长白皙的脖颈,动作轻柔而优雅,宛如执笔作画一般美丽。

可是,驴肉火烧没有脖子。

所以,这个美丽的场景,在我、丹恒和许多路人震惊的眼中,其实就是:

一位高大阴沉的双马尾怪叔叔,正在罗浮街头狂野发癫,当众殴打、怒斥、威胁……一块驴肉火烧。

我从未如此想否认我与二舅的亲戚关系。二舅,能不能别这样,你外甥的脚趾头也是会累的,都尴尬到抠出整座鳞渊境了。

 

然而,我二舅还在持续激情输出。

久久没有得到饮月君(驴肉火烧)的回应,刃明显焦躁起来。

他收起了支离剑,自己屈膝半跪,低下头去,几乎是在与地上的饮月君(驴肉火烧)贴面私语:

“饮月,说话!这回怎么不作声,不辩解,不反击了?你还要逃避自己的罪孽到何时!”

过度的震撼之下,我已经麻木不仁。我沉默地旁观,看着二舅跟一块驴肉火烧倾情合演狗血戏码,心中暗想:如果能够在贝诺伯格的剧院过审上映,这部耽美剧的名字应该叫作《刃密欧与驴丽叶》,估计票房会很不错,或许是个大赚信用点的门道?

我这不孝外甥心中在转着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正直高洁的丹恒老师显然并不知道。他困惑地扯了扯我的袖口,悄声道:

“怎么回事?他们星核猎手这次的剧本走憨豆喜剧风?”

对,星核猎手!

我精神一振。虽然不知道二舅为何发疯,无论如何,他的社保还挂在这个工作单位呢,不管疯成什么样,星核猎手总会为他负责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系上刃的同事,让他们前来收拾烂摊子。

我连忙摸出玉兆,拨通了星核猎手基地的视讯电话。不出意料,第一个接起来的,果然是二十五小时住在网上的网瘾少女,银狼小姐。

 

虽然我的这个小姨很不靠谱,但至少聊胜于无。我连寒暄问候的家常功夫都没有,简明扼要地向她描述了二舅发癫的前后经过,并高清转播了二舅大战驴肉火烧的现场视频。

银狼看了,那个乐啊,笑得泡泡糖糊在脸上都不知道,只管一个劲儿地让我多录点视频作为备份,她会上传到星核猎手的云端数据库,作为年会压轴节目播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艾利欧说今天有好戏看,原来如此!”

她的屑度,连我也自叹不如: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星核猎手没有一点头绪吗?你可以不在乎同事的形象,但我们围观群众的眼睛是无辜的啊!”

她还在笑,她就没停过:

“你前面不是说了吗?你抱住了刃叔,胡乱喊出了一句言灵,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灵?

我茫然地看向旁边与驴肉火烧纠缠不休的二舅。

电光石火之间,我想起了那句话。为了阻止二舅在街头暴起伤人,砍向丹恒,我抱住他的腰,慌乱之中,口不择言地喊了一句——听我说,阿刃,饮月君只是一块驴肉火烧!

银狼勉强停下狂笑,在电话那头解释道:

“其实,这种胡言乱语应该不可能生效的。但是,当时刃叔正处于魔阴身发作边缘的最脆弱状态,在心理暗示上非常容易被趁虚而入。而且,你身上又确实存在卡芙卡的血脉基因,在瞬间爆发的强烈意愿之下,出于你口的言灵,对于一直习惯卡芙卡言灵操纵的刃叔来说,刚好正中靶心。所以,他真的把一块驴肉火烧看作了饮月君。”

我两眼一黑。二舅疯成这个逼样,原来全是由于我这张破嘴太能叭叭了。我妈知道了,非亲手把我煮成煲仔饭不可。

 

跟着,我想起,在这次舅甥会面之前,我也有跟我妈商量过。我妈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只是叹了口气:

“……唉,你二舅毕竟年纪大了,你见面时,不要太为难他。”

我听了,差点落泪,简直不可置信:

我,为难,他?

妈,这种鬼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二舅的年纪确实也不算小了,已经是好几百岁的老人家了。可如此高龄,他依然老当益壮,精神矍铄,上下楼有劲儿,连砍七八头罗浮猩猩不带喘的,一巴掌能扇死十个大外甥。

与其担心你同事的精神安全,不如担心一下你家崽的人身安全!

 

如今看来,你老母还是你老母。

我妈当时没说,但肯定已经在艾利欧的剧本支持之下,高瞻远瞩,预见到了现在的狗血局面,啊不,驴血局面。

我深深吸气,诚惶诚恐:

“……那么,请问,卡芙卡有无解除言灵的办法呢?”

“卡芙卡正在某个偏远星球执行任务,连星际网络都连不上,电话也不可能打通哦。你们只能等这个言灵自动失效了,少则几个小时,多则整整一天。”

我握着玉兆的手都发抖了,卑微地向银狼祈求:

“既然这样,那你们星核猎手能不能派个人过来?赶紧把二舅抓回去,别在罗浮到处霍霍驴肉火烧。小甥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

银狼摇了摇头,螺旋马尾在空中晃出一个铁石心肠的冷酷弧度:

“不可能的。崽,小姨教你一句人生箴言: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的屁股自己擦。我们把刃叔全须全尾地交给你,你也得全须全尾地还给我们。何况,星核猎手也有自己的工作业务,大家都很忙,哪里抽得出人手。”

“你不是就坐在这儿吗?!”

“我也很忙啊。”

“忙什么?!”

她无耻得非常坦然,朝着屏幕晃了晃手机上的游戏界面:

“忙着凸深渊呢。这期深境螺旋马上就要结算了——好了好了,不聊了,这把要赢了。”

嘟。她挂了。

……玩○神玩的。


我放下玉兆,双手抱头,颓然蹲在马路牙子上。

丹恒站在旁边,听完了整个过程,沉默而敬畏地望着我——或许是终于发现,他的沙雕小伙伴,原来具有如此震天撼地的权能,可以随时一句言灵,让人狂奔着去跟驴肉火烧谈恋爱。

 

再看二舅。此刻,他已经放弃唤醒饮月君(驴肉火烧),而是坐在旁边,怔怔地凝望着饮月君(驴肉火烧)沉睡的面孔。他的眼神,太过复杂,交织着炽烈的恨意与爱意,如同一把赤色的火焰喷枪,差点把这块朴实清纯的驴肉火烧,给活活烤成焦糖色泽的火炙寿司。

我琢磨了一下刃的眼神,突然心生寒意,抓住丹恒老师,语无伦次,急切问道:

“丹恒老师,你快想想你们以前的关系!二舅他、他、他不会趁机对沉睡的饮月君(驴肉火烧),行苟且之事吧?”

我真的很害怕。即使是罗翔老师法王亲临,也无法分析“当街强奸一块驴肉火烧”该判几年。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丹恒老师迟缓地回想许久,才反应过来,耳根都红透了:

“我们,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更害怕了。这更加证明了,他们真的是那种关系。

 

折腾半天,已是夕阳西下,看着二舅和饮月君(驴肉火烧)充满悲情的一双剪影,我也不禁满怀哀伤,想为我的老舅赋诗一首: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家驴肉火烧店,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卤汁的消逝。

 

不等我吟诗完毕,二舅突然动了!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幸好,我二舅还是守住了人类的底线,没有开始强奸那块驴肉火烧。

他只是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将那块驴肉火烧轻轻捧起……而后,珍而重之地抱在了怀里。

他咬牙切齿地宣布:

“我不信。我要把你带回去,直到你再也装不了死。”

可怜那小小一块火烧,被他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久,已经接近散架,肉末、酱汁和青椒碎,沾满了黑色风衣的布料。但他只是将之视为饮月君的鲜血,连掸都不掸,披挂着一身的肉末、酱汁和青椒碎,抱着那块驴肉火烧,就要举步离去。

周围群众目瞪口呆,看了这一出《人驴情未了》话剧,都纷纷双挑大指,夸奖道:

“小伙汁,演得太像了,比西衍先生的说书还感人!”

 

我别过脸,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我二舅的背影。生怕被认出我跟这人有亲戚关系,老子银河球棒侠的一世英名,不毁于垃圾桶,而毁于驴肉火烧。

可是,说那时迟那时快,丹恒猛然抓住了我的手。

丹恒老师,整个星穹列车组的外置良心,坚定地对我说:

“我们追上去。”

 

TBC

 

彩蛋——如果,为了搞清当年应星与饮月的关系,开拓者选择悄悄向景元将军电话求证……

 

其实,作者也没吃过正宗的当地驴肉火烧。

一块正宗的,完美的,让人想跟它谈恋爱的驴肉火烧,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请各位品尝过的父老乡亲多多指教!!!

∠( ᐛ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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